长宁河。
自从在水边遭遇妖兽攻击,受了伤和惊吓,叶蓁蓁卧床休息了好几天,每日所能接触的外面人、物不过是来号脉问诊的赵倩兮,或者请来念经祈福的几个小比丘尼。叶蓁蓁心性听不下艰涩拗口的经文,可是这一会却没有任何反驳,蔫头丧气地听着,眸光黯淡,不知在想着什么,和人说话也都淡淡的,不复往日意气风发。
遇险的那一日,叶蓁蓁虽然狼狈,可是也并没有吓得六神无主,只是武学、灵力不济,受了些伤害而已。医师知道,有些人往往在紧急时候无动于衷,事后想起来能把自己吓个半死。抱着这个想法,赵倩兮替她看过病,脉象里面完全没有惊悸的意思,只是身体尚且虚弱,好几天饮食汤药都没有好转。至于面色苍白,叶蓁蓁的缺血之症已经有些日子了,夜里常常因为冰寒而不能安眠。
她先天没有此症,医术高明如赵听松之辈,也没法再医理上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听说自己的族妹也身体不太好——叶蓝的弱症是胎里带出来的,药石也无可奈何,这几天心情低落,便身体更虚。叶蓁蓁刚刚好转了几分,就把自己身旁的两个侍女派到妹妹身边,自己常常出去逛一逛。镇上宅子里的家人颇为不赞同,但是赵听松到觉得病去如抽丝,能不在阴暗的宅子里面困着,见见阳气也好。
“女郎,若是身体还不大好,不若回到城中去吧。三郎难辞去庾家的盛情,应是一时无法回到长宁河。”
“叟,蓁蓁身体如何,我自己是清楚的,无妨。”向来眼高于顶的绣衣女郎,在这位跟随家族的已久的老人跟前,口气也不由得尊敬很多。
“女郎,时下已经快入冬了,郎主安排的婚事就在明年,少不得要悉心准备,若是郎主此时下令叫女郎回去,这可由不得女郎自己。”这位叶家家主叶玮派来的亲信之人往她前面挡了一步,正色说道,眼睛里露出不容置喙的神情。在叶家诸多小辈中,一向是叶蓁蓁最受疼爱,但是姑娘到底大不过郎主去。
“叟不是已经先斩后奏了吗?”叶蓁蓁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不服气,而是微微一笑,扬起了下巴。“让风羽鸽传去城中的信,柳儿已经截下来了。”
老叟眼神又微微一变,想不到叶蓁蓁自己收留的侍女,竟然也是有着这样深藏不漏的手段。再想说什么时,叶蓁蓁已经转头就走了,竟然是一眼也不想多看,几个家人围过来,虽然平时对老管事尊敬万分,不过叶蓁蓁一发话,他们也只能抱着歉意照搬。区区几个人自然看守不住一位筑基散修,可是若如此打出去未免太失了脸面,他充满褶皱的脸色绷着好一会,为了叶家着想,终于还是没有动粗。
叶蓁蓁信步走到湖边,那一日让人心悸的事变,留下的痕迹早就荡然无存,只剩下有些冷的湖水,照应着并不算太明亮的天光。今日有些阴郁。她不住想起那一天的情形,悄悄运转起灵力,拔下花作金钗,仿佛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样比了几个招式。她武学说不上高明,可是因为风姿过人,寥寥几个简单的动作也如彩凤回旋,手上金丝拉花的蝴蝶翩翩有欲飞之态。
秋尽冬来,银杏枯黄的叶片萧瑟零落。叶蓁蓁用流金织彩的衣袖隔空一振,一股劲气暗动,银杏叶反过去飞向天穹的方向去。
冰白鳞来历神秘,似乎是自家的术法。好在还有巢湖先生停如文士、怒可斩妖的仙术,只一招镇尺就平定风浪。还有……还有那白衣间黑,身披道服的少年郎君,剑气锋锐,逆着日辉而立,满衣都是敌兽的鲜血。
只见剑光掠影,剑锋敲击鳞片声声入节。三尺练寒光如雪,白昼惊飞电,闪落银霞。天地之间殷红的鲜血喷涌,水上残冰都一染上深沉颜色色。一切都历历在目。湖水带着渗人的血迹,翻涌着散开,随波逐流。方才是几天之后的天阴之时,只剩下岛中孤山和奔流的水,其余的都烟消云散。
叶家女郎从小虽然学过武学,但是娇生惯养在城里,湖畔的惊魂,是她第一次亲看看见什么叫做仙术能逆乾坤、争天命。
向天而去的飞叶终究不长久,在劲气下冲过几尺高,又不可违逆自然之理,飘飘然落到地上。叶蓁蓁才练到一半的招式,忽然远处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。
“女郎!”
是柳儿,她向来稳重,为何今日却如此慌张?
“女郎!不好了,四姑娘不见了!”叶蓁蓁的大侍女急匆匆地跑过来,湖畔离宅子里还远,纵然她是练过的,跑过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已经派人去找了,但是镇子上哪里都没有四姑娘的身影,再远就只能到沿着路往村子里面走。女郎,怎么办?”
“阿蓝?”
初听到消息,叶蓁蓁也是大吃一惊,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,说道:“她形影单只得的去哪里呢?还是到先到镇上找一找吧?”
叶蓁蓁亲自带着几个人分头起找妹妹,一个时辰过去了,整个长宁河镇都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仍旧没有找到叶蓝。叶蓁蓁脸色低沉了下来,忽然两个仆人来报告,说长宁寺里面的人看到了一个穿着华贵浅色衣衫的姑娘骑着马,顺着小道往东边山里面奔去了。叶蓁蓁顺着小路走,小路泥土潮湿。果然看到一排浅浅的、杂乱无章的马蹄印记。
猜出这是叶蓝留下的痕迹,她惊讶和担忧之余,连忙带上所有有几分武力的好手——甚至连和自己刚产生芥蒂的老叟都一起来了——循着小路叶蓝的踪迹追去。
她会去哪里呢?又为什么要突然只身离开呢?
明明秋天已然将过,正是天朗气清,霜落无雨季节,而巢湖东岸的山间却凝聚着惨淡的雨云。将雨未雨的时分,正是山林中生灵都躁动不安的世界,来往于林上的飞鸟最先会意天地间水露的云涌,捎带片刻就归化于荫蔽之下,从动到静,仿佛之在弹指之间。然纵使弹指一瞬的光景,对于胆颤惶恐、踹踹不安之人,便也太过于难捱。
不一会,静下来的山林建又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。这一回和飞鸟无光,多半是地上的虫蛇蜥蜴在爬行,卑微于污泥于残枝败叶间的生灵因为下沉的湿气而动摇,只为了不久后的雨水。
独身一人的行客走到林子边上,会害怕突然跑出来老虎、熊羆之类的猛兽。可是等到走进了林子伸出,反而是毒蛇更加让人心惊胆战。老虎咆哮能让从林震动,一行一动皆有风声相随。可是毒蛇不然,毒蛇常常静卧与某一处,身躯纤细而脆弱,可一旦被无故行客惊扰到了,则是睚眦必报,毒性甚的时候,五步之内,便可以取人性命。没有惊遇过蛇的人总是觉不出这有什么好警惕的,可是一旦遭到过蛇,那从今往后行路的时候,都会因为无法忘怀而胆战心惊。
这一位步履艰难的,显然是怕蛇到了极点,稍有风吹草动都会频频回头。
蛇蝎的声音渐渐平了,万物归寂,不到片刻,落雨之声又响彻山峦。雨势本不大,很多雨滴都被高大的乔木挡下,可是打在枯叶上的声音,躁耳得让人心慌。宛若整座山盖着一层樊笼,遇把行人困顿在层林之下。
这是逆旅的胡乱伤感,几位身有修为的可是都从不怕。庾承之见到雨落下来,只好悻悻地收弓箭回到箭袋里,手上把玩着马鞭,转头看了看萧慎:
“萧先生,天公不作美,想不到初入此地第一天,竟然罕见地下起来入冬之雨,只好空手而归了。”
“那只好如此,追逐玄鹿之事,只好再等到雨停之后。”萧慎平静地说,为了在树林间行走方便,特今天着了一身便装,可是腰间的剑并没有出鞘的机会——就算是有,他可能也不会去用。
说着遗憾的话,庾承之脸色并没有很遗憾。在雨中弓箭的准头大大下降,也不再好用了,他把弓箭随意的搭在一旁,边往回走边说着话。
“如此也好,不过是在下多招待先生几天,正好借此机会谈一谈上回未竟的话。”
听到“上回“二字,萧慎隐约有些头疼,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答复,只好等着庾承之再和自己说什么。想到着又难免想起留在帐篷里面的阿喜,这个装扮成歌姬的姑娘来历神秘,虽然看不出对他有什么不利,可是到底想要干什么,萧慎也说不清。他刚想开口说什么,忽然听见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。
庾承之目光瞬间锋利了起来,飞快钩起利箭,拉满弓弦,一声不因为雨水而有些沉闷不再清脆的弓弦声响处,箭矢穿过稀疏的雨滴,奔向声音来的方向。刚一离开,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。